南寨当送客的呱
刘方计
在我们南寨村乡土文化的范畴内,更有一说,叫“南寨当送客,那碗鳖食不容易吃”。话虽粗鲁,但却与地域文化紧密相联,一句“不容易吃”,充分说明民俗中当送客的不易。这送客,并不是我们平常家中来了客人,迎来送往,应承客套几句完事。这里所说的送客,是指婚娶时送亲的人,俗称送客。
送客之时,说词讲究,规范有序,稍不慎就要闹出笑话,“南寨当送客,那碗鳖食不容易吃”就是送客的说词不慎,新娘子不高兴了而闹出的笑话。
那还是近代史上的事,俺村南台上老大肉(绰号)家的闺女,经过媒妁之言,相亲之途,定婚之径,盼家之举 , 择好吉日,下完聘礼,置办好嫁妆,要结婚了。按家乡的风俗,在结婚这天,由送客的代表女方家长把女儿送到婆家就万事大吉了。送客的人有讲究,一般由自家长辈,叔叔大爷担任,后来就演变为有身份的人担任,一般都是找村里的村长、书记等有头有脸的人。老大肉家在村里也称不上上等人家,也就是一般平民,找送客的也找不到书记村长身上,可为了抬高身价,数来数去,本家族还就是百号地瓜(绰号)行,一是长辈,女方该叫二爷,当爷爷的送孙女出嫁,理所当然,二是过去曾当过一阵子治安主任,看过山,也算有身份的人,那就他了。那时已废除了结婚坐轿的习俗,时兴坐軕子。軕子是由男方准备,结婚头天晚上,男方在自家吃了上轿的餶飵(饺子)到女方家过夜。軕子很简单,就是找一挂马车,用一领新炕席,在马车上圈成蓬状,上面蒙上台布,底下铺上苞米秸,在苞米秸上面铺上毯子或是褥子,这就是軕子。第二天女婿在前媳妇在后坐在軕子里,这就是上轿了。送客的要骑牲口跟在軕子后面,手里要提着包袱,包袱里一般都是一个新脸盆,里面放着洗漱的用具和用品。这是送客的标志,以备男方接送客的辨认。那天很顺利,叮叮铛铛就把女的送到了男方家里。
我们那里婚宴很讲究,一律是正上午时,旧时农家婚宴不像现在都在酒店里举行,一般就在村里找个干净人家,炕上、地上摆上几桌就行了。婚宴女婿和新娘不上桌,但女婿要在家族拜客的行列里。婚宴有讲究,女方送客的一定要坐首席,如果送客的不是一个人,那就要按排到其它桌的一席。送客的一般都是男方女婿的舅舅接,宴席也由他陪,当舅的在外甥结婚这天,俗成约定的二席,板上定钉,镢刨不去。没有舅舅的则由姑父、姨父或是女婿家长辈来陪送客的。其它客人一般按辈份大小,远近亲疏而定。排客也有讲究,譬如两个姑父,一个是亲姑父,另一个是叔辈姑父,排客的就应把叔辈姑父排在亲姑父前头,像筛酒一样,先给谁筛隔谁远,这种排法,包含尊敬之意,叫知道近面远。婚宴的高潮就是上盘鱼,盘鱼有讲究,那一定是要带鳞的鱼,不带鳞的鱼上不得席的,过去由于季节、交通以及储藏等条件的限制,我们“北山二”一般都用木头鱼代替。现在已不是问题了,过去这鱼可不是小事。鱼端上来以后,这陪客的要使出浑身的解数给送客的敬酒,说词很多的:“他二爷啊(指着女婿的称谓叫),今天咱们都是实亲了,这杯酒是一定要喝的”,还有祝愿的词,那就是“如今已是实亲走,凉水烧到热水也是酒”,“喝了这杯酒,要啥啥有”之类。上盘鱼后,男方要拜客的,次序是先由女婿拜,此时,女婿要由自己的侄子或是晚辈双手托着台布或是垫子,俗称夹毡。夹毡的把台布往客桌旁一放,女婿要磕头的。此时,送客的就要马上起席,把台布扯起,口中连连说:“免了,免了,筛杯酒就行了”。女婿一般不用磕头就被送客的阻止了。如果谁家的女婿把头磕在了地上,就被视为送客的失论道(不称职)。俺村这百号地瓜这天也不知是第一次送客,不懂规矩,还是喝得有点多?也许是特意要味(尊严)。反正那天,那女婿的的确确是把头磕在了地上,众人笑他,他也没虑会。接下来由女婿的父亲带领叔辈和女婿的叔弟叔兄,一个一个的依次敬酒,每人一杯,这些讲究,究其原因,无非是拖延吃鱼时间,到拜完客,送客的大多就招架不住了,陪客的此时就要领着吃鱼了,说吃鱼,其实也就是在木头鱼上面钳点青头(木头鱼上面蒙盖的葱花,波菜之类青菜)罢了。百号地瓜在喝酒的问题上不含乎,说有点迷糊吧,还算清醒,说清醒吧也有点迷糊,反正是坚持到撤席,人来客去的话还能对答几句。
看官,这送客的喝完了酒,重头戏还没开场呢。在我的家乡,赴完婚宴后还有一个小片没演,那就是赴小席。
赴小席,就是婚宴后,在送客的要离开新郎家之前,要到新房去看看,如今已是实实在在的亲戚了,这送客的是代表父母来的,有些话儿要交待的,其实这也就是一种客套形式。小席一般是在新房举行,用一小方桌,摆上几个菜和果品,由男方父母和尊长陪送客的说说话,新郎新娘站立傍边,聆听教诲。小席的酒不重要,喝个一杯两杯就不少了。当摆上小席后,送客的就要说上几句客套话:什么“俺这闺女拙笨,不会做家务,以后是一家人了,要多多指点她啊”,并且要嘱咐媳妇几句“要孝顺公婆,善待兄妹”等等。男方家长也要客套几句:“放心吧,能烀熟地瓜就不算笨,回去告诉亲家,我们会把媳妇当闺女待的”等等。说完这些客套话后,喜主问问送客的还有没有什么要交待的,没有小席就算结束了,带上男方给的二斤桃酥果子走人。下一个步数就是回家向女方家长汇报婚宴盛况,说说自己送这趟客的感受。在婚宴上没喝足的,可以补点酒,吃顿饺子,送客的就算圆满完成任务了。
“南寨当送客,那碗鳖食不容易吃”的呱,就是出在这坐小席上。据知底细的人士透露,那天老百号地瓜根本就不知还有要起席扯起台布,阻止女婿磕头一处。男人膝下有黄金,特别是结婚是男人一生的大事,怎能屈膝下跪呢,当媳妇听到这个事后,心里有憋屈,但事已过,也无法挽回,息事宁人,就算过去了。可是在坐小席的时候,百号地瓜喝得有点晕糊了,酒喝得多了话就多,本来在家是有准备的,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都约定好了的。可这老先生在客套时刹不住车了:“俺这闺女啊,从小娇生惯养,不会说句人话,三馋百懒,两手不捏一点活。像她妈,她妈年轻时,打架骂仗在疃里出名,她妈年轻时……”七个三八个四地一咕脑儿全咧咧出来了。人家媳妇坐不住了:“你好,我告诉你百号地瓜,你别猪鼻子插葱芽,装象,打肿脸充胖子,你认为我不知道啊,你老婆偷人家的苞米,下了跪还被人家拉苞米地里了…….你好?你好你闯老婆门子跳院墙头把腿摔断了……”嗨,真是引伸意,发挥意都出来了,你说,这媳妇不也是缺锨煤,半调子吗。唉,这事弄的。
实话实说,有错吗?还别说,真有错,大错特错。说话啊,要分场合,要有分寸啊!
事情在激烈的骂声中被劝说结束,据说老百号地瓜那天没到女方家汇报,一路上摇摇晃晃,踉踉跄跄,嘴里不住地念叨:“送客,那碗鳖食不容易吃——,那碗鳖食不容易吃啊——”
规范自己的行为吧,老百号地瓜一个人的事,却要在前面冠以“南寨”两个字来当呱来说。
“南寨当送客,那碗鳖食不容易吃”,挥之不去,抹之不掉,誓与南寨共存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