垛玉夼——我的父亲山

 

刘方计

 

可能有人会问，夼，乃洼地也，咋就变成山了呢？当你听我解释后，你就不难理解了。在我的家乡，凡是到田地里劳动，不管是山地、坡地、洼地还是泊地，方言都叫上山。我把垛玉夼称为山，你明白了吗？

垛玉夼——一座不见经传的山名，它不是乳山市和海阳市在南海接壤的那个也叫垛玉夼的山，它是我故乡诸多山中的一个山头，原名叫垛玉山，源于马石山东北的一条山脉，在此兀起的一个顶，顺顶往东，就是横亘在流水头北面的一条岭，流水头叫北坡。它的东端延绵了大院村诸山，再往东就是泥渡夼村诸山。解放后，有地质队住过，经堪探，地下蕴藏着玉石，因开采能力和含量等原因，在山顶立了三角杆子作为标记，此后就没了下文。岁月流失，人们就把垛玉山名给遗忘，整座山被叫着三角杆子了。而在这一条横断山脉的背阴处和我村护卫村庄的大东山、小东山、高丽夼、鸻鹄（秃鸠）窝等山的前歧向阳处，自然形成了一条夼子，这就是垛玉夼。

在我诸多文字记录中，我写过大西山，小西山、窑长头，高丽夼，却从没有涉猎过垛玉夼。像家中请客筛酒一样，先给谁筛隔谁远，最后筛的是自己的父亲、兄弟。当我的重温童年文稿即将成书的时候，我不得不写一写垛玉夼，因我选择了用《垛玉夼——我的父亲山》作为我散文集的开卷篇。

垛玉夼，我不因你和母爱文化的象征——大乳山的源头垛玉夼重名而选择了你；也不因你地域广阔、蜿蜒绵长的走龙雄姿；不因你四季分明，春花秋实，丰满硕大，果实累累；也不因你溪水潺潺，鱼儿摆尾，莺歌燕舞。我之所以选择了你，因你是我童年的记忆，是我劳作的开端，是我成长的摇篮。更因为你是我父亲的唯一，精神的家园，终生的寄托。

如果说決溪河是我的母亲河，那垛玉夼就是我的父亲山。

在垛玉夼的腹地，南坡北岭都是我们六队的好地，土质肥沃，南北梯天平整，夼底宽敞如园，是我们六队社员的粮食囤子。忘不了北面栽的是地瓜，种得是花生，夼底是小麦、大豆，南坡则种的是谷子和旱稻，地的外沿庵（种）的是豇豆，沟溪两岸全是合抱粗的柿子树，别看它离村里有八里之遥，可这里五冬六夏不断人。每当春种秋收的季节，这里更显热闹，吆喝牲口的鞭声，和着男女青年的山歌，此起彼伏，简直就是一场开场锣鼓拉幕的戏一样。这里是山里人出力流汗、累且开心的场所，这里是农人收获希望的田园。记的我第一次光临垛玉夼是一九五八年，我七岁，那是大跃进的年代，家家锁门闭户，两眼一睁，全村出动，能动弹的人全在山里。我就像跟屁虫一样，跟在大人后面颠颠地跑，当我走到开始上坡的时候，就走不动了，是父亲把我扛在肩上，才进山的，到了山里，大人们吃袋烟就开始劳作，我们就采野花，抓蚂蚱，围着山松捉迷藏。中午了，各自打开自己带的饭，伯父在松树底下用手划拉几下，就是一小堆草，点燃后烧蚂蚱吃，很惬意的。后来，我在垛玉夼割过蒿子搂过草，打过嘎嗒（坏死的树根），钩过柿烘，赶着牲口往山里送过粪，也曾作为半劳力给正劳力们送过朝（早）饭。垛玉夼，我在这里留下了数不清的记忆，在我成长的长河中，它几乎涵盖了我的整个童年。是垛玉夼把我的筋骨炼就，是垛玉夼把我的意志磨砺。我在这里起步，我在这里扬帆。记得我当兵走得前一天，还到垛玉夼挑过柴火呢。

垛玉夼是我的父亲山，它不仅像父亲一样给过我欢乐、力量和希望。更重要的是它几乎就是我父亲的全部。在我与垛玉夼结缘的时候，我父亲就曾不安分地冒着被扣上发展资本主义的诟病，在这里开出了大大小小二十多块荒地，父亲除了干好队里分配的活外，他的业余汗水几乎全洒在了这坡上的土地里。后来荒地被归为队里所有，那可是在山坳里上上下下一小坡啊！几十年后，我到山里拾莴（拣拾粘莴和紮莴类似蘑菇），看到了父亲开垦的这一坡荒地，就像看到了父亲，看到了他躬腰在侍弄庄稼的身影。哦，我的老父亲，你还是那么硬朗，还是对土地和庄稼那么眷恋和充满着深情……，你虽然离世多年，但你的业绩还在，你的精神还在。

三角杆底下，至今有一片郁郁葱葱的板栗林子，那是我父亲在七十多岁以后开垦出来的一片荒地，在改革开放的年代里，他大张旗鼓地用汗水在这里栽上了板栗。为了守护这片板栗，他天天泡在了这里，中午饭，他是和着沟溪里的凉水吃的。后来，他把整个垛玉夼里凡是能垒墙的石头都搬来了，他在这里盖起了一座小房子，并且把拉着一条瘸腿的母亲也邀来，天天吃住在这里。哦，我的老父亲，你有蚂蚁的坚韧，有大山的胸怀，你把你的全部都献给了这片土地。尽管在你离世后，三弟因顾不过来而卖给了别人，但那片林子还在，你盖的小房子还在，你还在……，父亲啊，你知道吗，去年，我还到这里凭吊过，当我刚踏上这片土地，我仿佛看到了小房子的烟囱冒着缕缕炊烟，仿佛看到了妈妈躬身在给你做饭…..在小房子门前，我喊了爹，喊了妈，我是泪流满面地离开的啊。

垛玉夼啊，垛玉夼，如今我虽然离开你数十年之久，但我梦魂牵绕的还是你，你像放风筝的老人，我像翱翔天空的风筝，无论我飞得多高，多远，我的心都被你攒在这儿，你是我不能释怀的牵挂。

哦，垛玉夼，我的父亲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