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青倒影映山红
郑华
映山红,又叫杜娟花、迎山红、山石榴等,药名满山红。春夏之际,先花后叶,乳山乡间又俗称“光腚儿花”。杜娟花是世界著名观赏花卉,也是中国十大名花之一,栽培历史可追溯到唐代。古往今来,其花品、花貌,历代文人墨客称颂。白居易曾多次赞花,其中有“闲折二枝持在手,细看不似人间有,花中此物是西施,鞭蓉芍药皆嫫母。”“回看桃李都无色,映得芙蓉不是花”的诗句,这是对杜鹃花的高度赞美。
家住小城闹市,城南距乡村大概五六里远。人间的四月天,清晨曙光未露,大地一片宁静。冷不丁就有一只鸟儿率先唱起了歌,最具穿透力的歌唱家是来自南面山村的布谷鸟儿。一遍遍“布谷布谷,快快播谷,快快播谷”的催耕曲,或由近至远,或由远至近,在小城的上空回响。最喜有鸟唱的春晨,更喜听布谷鸟吹响春天的号角,调调儿悠扬、坚定、清脆、干净、有韵味儿。一个时辰之后,鸟儿歌就在人声鼎沸、车水马龙的暄腾之中渐渐隐退。彼时我常想,大山里的映山红应该开了吧。
四月是映山红的天下。乳山大大小小的山丘,也是映山红的天堂。与深山里的映山红约会,地点就定在大孤山镇李家庄村。四月下旬,周末午后,我们嗅着春天的气息向着目的地狂奔而去。一路上,大家目光匆匆,左顾右盼,眼睛忙得乱转。杏花开始落英,纷纷如雪;玉兰瓣如扁舟,怒放到极致;樱桃花儿已开始谢幕退场;桃花开始打点精神粉墨登场了。真应了白居易那句诗:“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车在蜿蜒曲折的山间小路上缓驶,两旁绿油油的麦子还未抽穗,麦苗似上了釉,闪着辉光。小路两旁景色万千,山水林田中,一切都孕育着生机。就连沟坎中淙淙流淌的山泉水,也让我们像笼中放飞的鸟儿一样感到新鲜畅快。
车驶过一座小桥,眼前豁然出现一条村路,路两旁栽有多样果树,桃、杏、樱桃,眼下花正开着,我们似驶进一个世外桃园之中。路边沟壑中水声潺潺,沟底一律的山石结构,石上清泉跌宕,激流过处,如帘似瀑。伴着哗华哗的溪水声,沿着灿烂的果花指引,我们来到了大孤山镇李家庄村。小村三面环山,坐东面西,好气派的地方。放眼四方,只见村庄掩映在花的海洋中,玉兰,杏花,樱花,樱桃花、还有野花都争奇斗艳。粉的、紫的、黄的、红的花儿,挨挨挤挤在高低错落的树上,绽开嫩绿叶芽的枝条,被拥挤的花朵包围得像得了肥胖症,枝条胖着,我们快乐着。
李家庄村前面的大山就是民间所说的锯齿山(书名锯山)。锯齿山,顾名思义就是连绵的大山,高低相间,像锯齿状。远观山势高耸,离天似隔三尺三。山头连绵林立,像一把大锯弯在村庄的东南方向。再看山上密林阴森,一眼看不到深处。我们要约会的那一片似火如霞的映山红就在大山的腹地。
枯草中夹杂着新季的绿,所有的生命都冒出了头,嫩得像婴孩儿的皮肤,绿得像闪光的翡翠。在满地的嫩绿中间,野花都笑着,紫花的地丁,黄花的猫儿眼,叫不上名儿的也有。能吃的山苜楂、酸倒牙的酸九儿菜,我们暂且都来不及扫荡。只几步路,一块麦田就挡在了山脚下。人生地不熟,找不到进山路,只有人到山前往上爬了。
山是陡的,林是密的,野生的密林,杂树交错,如织网。我们踩着久年的积草烂叶,小心地揪着身旁能抓的草杆和枝桠向上攀登。大伙子前呼后拥,相互招抚,费尽全身三分之一的力气到达了第一座山峰。稍休息,我们下山潜入谷底,又向第二个锯齿峰艰难攀爬。日暮前夕,在山峰的北坡,那久负盛名的映山红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好广袤的一片,从山顶一直沿续到了沟底。
放眼整个山坡,满坡野生的木本映山红,枝干灰蓬蓬的,枝头上微露的叶尖和稀稀朗朗的映山红灿烂地点缀着整个山坡。只听乳山摄影家协会高署新主席惋惜地叹了一口气:“哎呀,这一场霜下得太不是时候了!”
只要树在,就有花开。那些开在山坡上的映山红,有的一簇簇私语,有的独占鳌头,有的三两朵嬉戏,有的满树如霞。几位摄影师在余辉的日光下不停地侍候着相机,山定格了,花定格了,人也定格了。
我在一棵最灿烂的映山红前定格、出神。37年前,村里演一部电影《闪闪的红星》,两个场景接连浮现眼前。最难以忘记的是潘东子面带笑容、扛着枪、甩着胳膊、大踏步走在红军队伍的前面,他们置身满坡都是红如火焰的映山红花丛里向前进,唱着那首传唱至今的《映山红》。潘东子的笑容和那片美丽的映山红从此定格我的脑海。当潘东子的妈妈叫胡汉三用手榴弹炸死在山里的时候,潘东子满眼的泪花闪闪,那首《映山红》再度响起:“映山红呀映山红,英雄儿女哟血染成。火映红星哟星更亮,血染红旗哟旗更红。高举红旗哟朝前迈,革命鲜花哟代代红。”这首革命歌曲伴随着我这一代人长大成人了。小时候我爸爸春季上山劳作,放工回家总会折几枝映山红花带回家清供在空酒瓶中,让我们姐妹几个美一美。映山红的花朵我小时候见过,但我之前从没有见过映山红啥样。此刻,当我第一次站在一片映山红丛中,心与思绪都飞到了九霄云外。
男人是树。动荡年代,有无以计数的乳山男人为了革命的事业抛头颅洒热血,他们穿枪林,冒弹雨,血染山川,用鲜血换回了这块土地的安宁与祥和。那些直指苍天的映山红树枝就像男人铁骨铮铮的脊梁,那是英雄儿郎的写照。
女人是花。乳山是块革命老区,战争年代,广大乳山妇女前仆后继拥军支前。她们当中,有的入伍上前线,大部分妇女在后方救护伤病员、送情报,许多妇女为革命而英勇献身。从1941年到1952年间,胶东育儿所驻建乳山。10年间,生活在胶东育儿所的八路军孩子是流动的,有送来的,有接走的,所有的孩子,在侵华日军残酷“扫荡”的颠沛流离中,无一损失。期间,麻疹、白喉等传染病流行,所有的孩子,无一因病夭折。当时的军政领导人,用的话最多是:“乳山母亲用母爱创造了人间奇迹!”在育儿所之外养育、照顾八路军后代的乳山“乳娘”更多。据统计,乳山300多名“乳娘”传承着三圣母的大爱,冒着生命危险,牺牲自己的孩子,用乳汁抚育了1000多名前线将士的后代。这些英雄的母亲,化一家之小爱为天下之大爱,她们送子参军、筹军粮、做军鞋,用母爱构筑起广阔的大后方。她们在战火硝烟中与敌人斗智斗勇,为抚育寄养在乳山的近千名革命后代所付出的大爱母爱和难以估量的艰辛努力,并最终出色地完成了组织交给的任务。那些开在茂密树枝上的映山红花朵,就像英雄女儿的笑容。
映山红,朵朵都是英雄的化身。从山上下来,看到农家人房前正被花儿包围的果树、风景树倒影在树底下的村前小河里,那份娇媚、灿烂,是被呵护和浇灌的宠儿,它们的美好如同幸福生活在新时代的我们。今天的幸福生活得来不易,那是老一辈革命先烈打下的江山,映山红作证。然而,那些曾经开在战争年代的英雄花,我们惟有从汗青中看到“映山红”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