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寂静
作者:许静,朗诵:华清
秋风乍起的傍晚,母亲要我陪她去看望一位远房表舅。虽未曾见过面,但听母亲提起过他很多次,1977年高考恢复后,他是村子里走出第一个大学生。毕业后,在大城市里谋到了很好的官职,娶妻生子,很是风光。前年被查出尿毒症,花尽了大半生的积蓄治疗才保住了性命。现在在老家买了一块地,盖了房子,过起了类似隐居的生活。
村子在大山的深处,初秋的傍晚,暮色四下里流淌,将山路两旁成熟的庄稼晕染成一片金黄,在秋风里摇曳着他沉甸甸的喜悦。打开车窗,沁凉的晚风像丝绸般滑过肌肤,呼吸里有被阳光炙烤过的青草混和着泥土的芳香。慢慢地,视野渐渐开阔起来。行至半山腰的时候,一条小河竟然居于路的中间,将道路劈成左右两条,一座座简朴的红瓦房散落其中。
在临河最近的一座房子前,母亲示意我停车。一位瘦弱的老人从屋里走了出来,时隔多年未见,这两位年近半百的老人都激动的像两个孩子。我一边打着招呼一边打量着他:中等个子,一张被岁月雕琢过的隐忍、苍老的脸,灰色的麻质衬衣,藏绿色粗布裤子,一双平底的黑布鞋,言谈举止中透着儒雅与干练。屋里的摆设很简洁,粉刷的洁白的墙壁,绛红色的古木椅子,一张古褐色的八仙桌上,被摊开的宣纸写着遒劲的两个大字:“舍得”,由于墨汁还未干,不时散发出淡淡的墨香。桌旁摆放了一小盆兰花,洁白的青花瓷盆里暗香氤氲,与主人清雅的品味相得益彰。
得知我在医院工作,他和我的谈话也亲近了许多。他卷起衣袖,给我看那些被针头扎过的血管,一条条暴起的蓝色血管,由于长期的药物刺激,变得硬而突兀。他说:“最痛苦的是那些控制喝水的日子,渴,渴的实在坚持不住了,嘴唇裂开了口子,才允许用棉签沾水润一下口唇。那时候,病房里堆满了别人送来的昂贵的保健品,可是看都不想看一眼,满脑子就只想着水,最奢望的事情就是能尽情喝足水。那时候才明白,其实人真正需要的东西很少,只是眼里看的东西太多了,才蒙住了自己的心。”
现在,他每天的生活很简单。一日三餐,粗茶淡饭,买了一辆老旧的“大金鹿”。每天清晨,他都骑着“大金鹿”去南山的庙里。在那里坐着,看日出,看进出庙里烧香的人,看着香火一点点成灰。骑车返回的路上,总会遇到在地里干活的农民,他会支起车子蹲到地头,点支烟,和他谈谈庄稼,谈谈彩票。“坐在地堰上,没有人叫我局长,没有专用轿车,也没有官场上的尔虞我诈,那时候才觉得,自己是脚踩着黄土在踏踏实实的活着。”他轻轻笑了起来。
我独自走到院子,暮色苍茫,光阴夹着尾巴匆匆跑进了黑暗里。稀稀落落的灯火点缀着整座山谷。屋里,两位老人在灯光下谈他们的童年,孩子,生活,时而唏嘘,时而欢笑。人生,就是那写在宣纸上的字吧?起笔无怨,落笔无悔,迂回曲折,不容涂改。也许只有饱经风雨的人,才会真正明白,人生最珍贵的,莫过于风雨过后的那份静谧与深邃吧。
我们下山的时候,起风了。一片片细小的叶子轻轻滑落在挡风玻璃上,倏忽不见。草丛里有虫子在低声吟着,坐在副驾座的母亲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我关上了车窗,车灯照着眼前的路明明晃晃,四下除了寂静,只剩黑暗。
许静,乳山市作家协会会员,人民医院护士。